我和张伯驹已往是换贴把手足，我的大伯父与他的父亲张镇芳，亦然换贴把手足。由于家庭和银行业务上的多重磋磨，咱们的生意天然非吞并般。如今伯驹已弃世多年浆果儿全集，我也已是垂垂九十老翁，自发在豆蔻年华，应该还社会公论以一个真实的张伯驹智商快慰。
天马行空的“末代天孙”
张伯驹(字家骐，号丛碧，1898―1982)是袁世凯的表侄，与袁克定、袁克文等是表手足。他的父亲张镇芳(字馨安，1863―1934)是袁世凯的内弟，在清末，出任晚清最大的盐官――长芦盐运使，与盐业打了几十年交说念，以擅长答理出名，是以晚年创办的私家银行，就叫盐业银行。张镇芳在政事上是坚毅的“保皇派”，还署理过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即是当年李鸿章坐过的位子。1915年袁世凯要本日子的时候，他亦然积极分子之一，袁世凯事无巨细均与他探求，照旧袁家的私东说念主账房。袁世凯身后，他又积极进入张勋复辟，出任了几天内阁议政大臣……令他酸心的是，袁世凯只当了83天天子，而张勋复辟只消11天就完蛋了。
淌若按照袁世凯当了83天天子的说法，以及袁克定的“皇太子”和袁克文的“皇二子”的“份儿”，那么张伯驹老兄，也理当在“末代天孙”之列了。问题是他这个“末代天孙”，确切与东说念主们所想像的有一丈差九尺，他不仅生涯上朴素得令东说念主难以置信，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穿丝绸，也从不穿得西装革履，终年一袭长衫，并且饮食相称随意，有个大葱炒鸡蛋就认为是上好的菜肴了。他对汽车的条目是，只消有四个车轮并且能转就行了，涓滴不讲气派。更主要的是，在他身上，围聚了太多的“矛盾性”，不信得过熟识、了解他的东说念主全皆百想不得其解，比如：他的父亲是如斯地“保皇”，他的大表兄袁克定又是如斯不择技巧地要当“皇太子”，而他却坚决反对帝制，与袁克定在政事上形同水火，说他是“赖家伙”，而私情又相称之好，袁世凯身后袁克定很快也落魄了，晚年全靠伯驹调停，直到1958年在张伯驹家里弃世。他父亲擅长答理，创办了盐业银行，他看成宗子子承父志，于30年代中期接手，然而却大权旁落，不会收拾，仅仅有个总稽核的模式，不信得过作事，但是在一些别东说念主无法想像的地点，他却别出机杼，心想极细，令东说念主刮目相看。比如有一年紫禁城里要出卖一批故土毯，到处兜销没东说念主要，拿到盐业银行后张伯驹说留住来，随意给一些钱宫里就卖了。别东说念主不睬解，盐业银行要这些破地毯干什么?原本张伯驹眼尖，他看出地毯的织物中夹有金丝，于是就叫京剧界的威名余叔岩买下来(那时余已因病久不登台，晚境不太实足)，请东说念主把其中的金丝抽出来，成果仅金丝就卖了3万元，再卖地毯，共赚了6万银元，那时候乡下100元钱就能买2亩地。他心爱京剧，为捧角、照管京剧界的东说念主士不知花了些许钱，也心爱登台扮演，扯起喉咙唱几段。然而他天生就莫得一副好嗓子，坐在台下听他唱戏，第三排以后的东说念主就听不见声息了，大众取笑他是“电影张”，因为电影原本是莫得声息的。他的一些习惯行径也很“怪”，未必候车马填门，大众言笑风声，而他以为语不投契了，就坐在一边摸摸下巴壳，一根一根地拔胡子。未必候到我家来找我，我若不在他也不躁急，一个东说念主能在客厅里等上3个小时，也不让佣东说念主打电话找我，一个东说念主在客厅里干什么呢?仍旧是摸着下巴壳、拔胡子。他生涯在政事旋涡似的政事大眷属里，却对政事势力弥远保捏一段距离，跟哪一片的东说念主皆算意识，但也皆不深交，久而久之，我和我年老(孙仰农)给他起了个绰号，管他叫“大怪”，他也应声，自后亲戚一又友中就叫开了。他给东说念主题写诗词，未必也顺着这个想路，签字为“过甚其辞”。
一品香栈房抢潘妃
张伯驹早年曾有过两位浑家，一位是封建家庭父母给作东的，一位开始磋磨还好，由于志趣不同，日久也就乏味了。他最提防的、并与之相携到老的是第三位浑家――自后成为知名青绿山水画家的潘素女士。
潘素女士，大众又称她为潘妃，苏州东说念主，弹得一手好琵琶，曾在上海西藏路汕头路路口“张帜迎客”。初来上海时大字认不了几个，但东说念主出落得秀雅，言谈不俗，受“苏州片子”的影响，也能挥笔成画，于是在良莠淆杂、无奇不有的上海滩，曾大富大贵过。依我看，张伯驹与潘素结为伉俪，亦然天作一双，因为潘素身上也存在着一大堆不可相识的“矛盾性”，亦然位“大怪”之东说念主。那时的“花界”似乎也有“单干”，像含香老五、吴嫣等东说念主，接的客多为官场上的东说念主，而潘妃的来宾多为上海白相的二等流氓。红火的时候天天有东说念主到她家“摆谱儿”，吃“花酒”，来宾们正在打牌或者吃酒，她照样不错出堂差，且应接不暇。那时有些男东说念主心爱“纹身”，多为黑社会的东说念主，而潘妃的手臂上也刺有一朵花……最终她的“内秀”却被张伯驹配置了出来。
张伯驹在盐业银行任总稽核，本体上并不管些许事，整日埋头于他的字画储藏和京剧、诗词，每年到上海分行查账两次，来上海就先找我。其实查账亦然作念作念神志的，他来上海仅仅玩玩辛勤。既然来玩，也时而走走“花界”，成果就撞上了潘妃，两东说念主枭雄识枭雄，怪东说念主爱怪东说念主，一发而不可收，双双坠入爱河。张伯驹第一次见到潘妃，就惊为天女下凡。
然而问题并非那么简便，潘妃依然名花有主，成为国民党的一个叫臧卓的中将的囊中之物，并且两东说念主依然到了谈婚论嫁的进度，谁知中途杀出了个张伯驹。潘妃此时改口，决定跟定张伯驹，而臧卓怎能驱散?于是臧把潘妃“软禁”了起来，在西藏路汉口路的一品香栈房租了间房把她关在里面，不许出面。潘妃无奈，每天只以泪洗面。而张伯驹此时心慌意乱，因他在上海东说念主生地不熟，敌手又是个国民党中将，硬来怕惹出大乱子，他只好又来找我。那天晚上依然10点了，他一脸无奈，对我说：“老弟，请你帮我个忙。”他把事情一说，我大吃一惊，问他：“东说念主当今在哪?”他说：“还在一品香。”我说：“你准备怎么办?”他说：“把她接出来!”
我那时候年青气盛，为一又友勇于两肋插刀。趁天黑我开出一辆车带着伯驹，驱车来一品香，打通了臧卓的卫兵，知说念臧不在房内，急急冲进去，潘妃已哭得两眼桃子似的。两东说念顾主不上语言，马上走东说念主。我驱车把他俩送到静安别墅，对他们说：“我走了，未来再说。”其实未来的事伯驹我方就有观点了：马上回到朔方，就算没事了。我这头一直警惕着臧卓的抨击，然而事情也巧，我自后落水替汪伪作念事，此臧卓也投了伪，成为苏北孙良城部的顾问长，仍是中将，咱们见过面，大众心照不宣，一场惊愕就这样已往了。
大少爷办银行有钱不赚
张伯驹是大少爷办银行，他根底不会也不屑于去动收货的脑筋，他认为只消守住家业就行了，一味钻到钱眼里太俗气。明明东说念主家告诉他，应当买公债了，买公债就赚大钱，他漫不全心；东说念主家又告诉他外汇的比价有较大的波动，应当收拢契机作念外汇，他也听之任之。银行不错刊行资产了，明明不错刊行几千万，他只应许刊行500万。他以为我方银行里有500万老本，就刊行500万资产，多一张也不发，万一东说念主家储户条目好意思满，完万大概兑付，无谓记念事。这在别东说念主看来，险些是憨包办银行，因为任何一家银行刊行资产，刊行量起码是股资的一倍。中国实业银行只消300万股资，而资产刊行达3000万，仅年利息即是30万，而张伯驹即是惯于独断专行，按兵不动。
并且，东说念主家办银行多是雇主自任总司理，而张伯驹是盐业银行最大的鼓动，总司理却叫吴鼎昌来作念，我方当个总稽核。而本体上这个总稽核也不想作念，仅仅没观点，必须要在行中作念点事。好在他有三个牛逼助手：杨西铭、陈香雪和白寿芝。白寿芝负责处理他的公文、信函，杨西铭和陈香雪具体查帐。这两个东说念主既是他的业务赞理，又是他唱京戏的好搭档。杨西铭唱扫边须生，陈香梅唱花脸净角，他们常沿途登台演唱，是一组很兴味的主仆磋磨。这两个东说念主扛着张伯驹的大牌子，查起账来大义灭亲谚语，庄重得很，但吴鼎昌也不怕你查。吴鼎昌服务一向联珠，又有开辟精神，生涯上也很严谨，一世不纳妾，从未几拿一个铜板。是以张对吴也很尊重，相处得挺好。张从来不过问银行业务，吴鼎昌有什么事来找他探求，他只管一百个点头即是。
张伯驹既不热衷于名利和官场，那他整天干什么呢?他有他的生涯圈子，他整日千里缅于诗词字画和京剧艺术之中，所生意的东说念主多为文东说念主诗人，并且是“名士”类型的，跟他抗争个性迎合缘的文东说念主骚客，政界东说念主物中，但钳口不谈政事。
他们这些东说念主皆是不事坐褥，整天生涯在我方虚无缥缈，但自认为是高高在上的精神幻境里。名气大了，社会上的东说念主也就买账，有东说念主自会送钱给他们用，有的军阀仰慕他们的才能，也会遣东说念主送钱来。他们呢?有钱就花，没钱就借，再不可就卖卖当当，未必当了东西再去救别东说念主。然而生涯再窘况，诗酒筵饭，风月场上，他们是不会迟延的。张伯驹和他们“泡”在沿途，天然是他掏钱的契机多，然而这个中国当代终末的名士生涯圈，却给张伯驹带来无限的昌盛。
陈毅同道棋战遇心腹
目田后50年代中期，陈毅同道从上海调至北京，出任社交部部长。他业余时间心爱下围棋，但苦于零落能对奕之东说念主。事被北京市政协部门知说念了，就保举张伯驹跟陈毅对阵。几局下来，陈毅同道大过其瘾，并且发现不仅是下围棋，在诗词等古典体裁方面他们皆有同好，一来二去，他们时有诗词附和，冉冉成了好一又友。张伯驹佳偶把大宗名帖字画捐献给国度后，陈毅同道更视其为心腹，请他每周日来家作客，不仅是棋战，并且泛论古今，神游世界，未必还沿途喝几盅。日子深刻，陈毅佳偶请伯驹把夫东说念主也带来共进晚餐，于是潘素与张茜同道也熟了。遭受陈毅同道公事不忙的周日，就频频是两个老翁在沿途棋战，而两位浑家则在沿途切磋山水画的身手。三年天然灾害时间，张茜同道还常把国度“特供”部门供给她家的食物，分一部分给伯驹佳偶带且归。伯驹佳偶从陈毅佳偶的身上，看到了共产党干部学问之宽裕和襟怀之迢遥；陈毅佳偶也从伯驹佳偶处，了解了北京地区文化界和经济界民主东说念主士的各样情况，彼此之间相处理相称融洽。
谁知经年累月，“反右”通顺启动了，张伯驹虽为北京市政协委员，也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击。陈毅同道知说念了，曾主动打电话劝慰他。对此事，陈毅同道不务空名地公开示意了气忿，他以最简便光显的兴味示意了我方的怀疑：“一个把我方终身储藏的额外文物皆献给国度的东说念主，怎么会反党呢?”然而其时政事通顺来势凶猛，“反右”呼声阵容汹汹，陈毅同道身在社交部，未便径直过问北京市政协的职责，于是想出一个调遣职责的观点，把伯驹调到长春市职责，以解逆境。他当年的忠诚卫士宋振庭同道在那处任市委宣传部部长，陈毅同道就托宋振庭同道保护这对赤忱爱国的文化老东说念主。1961年，伯驹佳偶来到长春，在吉林省博物馆职责，1962年起担任该馆的副商量员和副馆长，主要负责文物的恣意职责。这个馆有一个古代字画恣意组，频频由吉林大学于省吾西席组织收购字画，由伯驹组织各人集体盘问核定，并且每周有一次集体盘问的会议。进入这个会议的东说念主，皆是对文物和文史商量学有专长的“老拙”。这些东说念主走到沿途，“旧雨新雨，相逢并欢”，不管金石、字画验证、词翰、逸事、轶闻，照旧民风、游览、棋艺，畅所欲为，辄有高论。伯驹就动员大众将我方的高论记下来，年长日久可汇为一本。这种学术与业余珍爱相衔尾的写稿行径，伯驹视之为“春游”，可见其感情之昌盛。几年下来，文稿已积之盈尺，于是就有了伯驹主编的《春游琐谈》。孰料又是经年累月，到了十年大难时间，这个谈艺论学的“春游社”竟被打成了反创新组织!
接下来的日子东说念主们就不言而谕了。于是到了1969年，就以“阶层矛盾，按东说念主民里面矛盾处理”，一是令其退职，二是送往舒兰农村插队落户!
舒兰地区感到难受其妙，怎么送两个七十岁的老东说念主来“插队落户”?也许他们认为这只可加剧他们的包袱，就索性来个“造邪派的本性”――拒不摄取。两位老东说念主无奈，只好回到北京。
张茜同道要津时刻救知音
他们回到北京，一莫得户口，二莫得职责单元，经济上莫得来源，只好靠出卖家中劫余物质过活，终末连居品也卖了，其境况不言而谕。其时恰是“四东说念主帮”横行当说念，陈毅同道也倍受蹂躏，已病重入院。伯驹佳偶知说念他们的处境也不好，故回北京后莫得去惊扰。然而陈毅同道照旧从别东说念主那里听到了他们的音问，叫张茜同道迂回请安，令两位老东说念主倍感亲切，以为好东说念主的心永远是重迭的。
1972年陈毅同道横祸灭一火，伯驹得知后大哭一场，含泪书就一副长联：“仗剑从云作干城，赤忱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江山，永离赤县；挥弋挽日接尊俎，英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世界，九原应微笑。伫看再行世界，遍树红旗。”
这副长联送到陈府后，伯驹也有些费神，心想我方头上的“帽子”还未摘掉，目前正像一个无业游民，这对子弄不好还会给张茜同道惹来繁难。于是，他敦朴地对张茜同道说：“我写这副对子，主要抒发一下我对陈老总的敬意和黑白，为‘安全’起见，就不一定挂出来了吧。”然而此时张茜同道格调却相称坚毅，她对伯驹说：“我当今莫得什么费神了!陈毅同道弃世了，我更莫得费神了!”一番话说得张伯驹又一番痛哭流涕。
陈毅同道的追到大会上，伯驹的长联果真被挂了出来，并且引起了毛泽东同道的庄重，这使得他自后的生涯，一下子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追到会上花圈、挽联重重叠叠。也许是因为这副对子字大联长，因而引起了毛泽东的深嗜。追到会毛泽东问张茜同道，这个张伯驹是谁，与陈毅同道是什么磋磨。和煦的张茜同道天然在特地悲痛之中，但要津时刻帮了老一又友一把。她对毛泽东说：“他们是老一又友了。张伯驹先生即是那位把中国传世第一帖和传世最陈旧的画捐献给国度的东说念主，然而张先生从东北回顾后，衰老体弱，到当今职责尚未落实，户口也没报上……”毛泽东听了立时叮属身边的周恩来同道给安排落实。周恩来同道又安排通知同道去具体落实。不几天，伯驹就被聘为中央文化馆的馆员，潘素也被聘为中国画院的画院，11天后，派出所给他们送来了户口本……
原先费尽千辛万苦也不得处治的问题，如今一下子变得简捷、便当起来，伯驹天然精神为之一振。这年除夜，他写下一首《鹧鸪天》。词云：“梅蕊绽，柳枝舒，故吾镜内看新吾。咫尺无限春光好，又写东说念主间一绘图!”
陈毅同道弃世以后，他们与张茜同道的生意更密切了。
(摘自《浮世万象》，上海栽种出书社2004年4月版，订价：25.00元。社址：上海永福路123号浆果儿全集，邮编：200031)